李少杰从噩梦里尖叫着醒过来。
一般人从噩梦醒来,都会很高兴,因为逃回了现实。
对他来说,现实却是噩梦真正开始的时刻。
七时三十分。
昨晚是他与俊和情绪最低落的时刻,两人坐飞翼船回程中,没有说过半句话。
上岸后,俊和邀他到家中暂住,避避风头,却给他拒绝了。对着在赌桌失去了全部积蓄的俊和,他的心情会更难受。
昨晚他梦到了股票大跌,暴怒如狂的罗庚才打电话来骂他,同一时间和他结下怨仇的地下钱庄恶汉上门来寻他晦气。
怎么办才好呢?
他跳了起来,找到罗庚才的名片,不理他是否仍在尚未起床的时刻,拨了个电话到他家里去。
那是罗庚才特别加写在名片上的号码,以保证有好盘时可以找到他。
几经转折后,罗庚才尚未睡醒的声音不耐烦地在线的另一端道:“杰仔吗!有什么事要这么早打过来?”
李少杰沉声道:“才伯!你听我说,股市一开,立即将手上股票全部放出。”
罗庚才愕然道:“没有可能的,现在升势强劲,承托力又好,外围股市亦没有跌,若有问题,我会是第一个收到内幕消息的人,昨天我才重拳出击,入了多手货,下午己升了几个价位,你的消息是从什么地方来的?”
李少杰急道:“我没有消息,只是我的死鬼老豆向我报了梦,请相信我吧。”
罗庚才怒道:“我的死鬼老豆也曾报梦教我买马,却输了我百多万元,滚回去睡觉吧!信你才是白痴。哼!”
电话挂断。
李少杰对着话筒发了一会呆,叹了一口气才放下电话,唉!他总算尽了力,罗庚才再没有怪他的理由了。
他不敢到门外去,怕有人在外面等他。
电话先后响个不停,他都不敢去接听。
昨天他到澳门去,并没有向朱明请假,对方可能以为他辞职不干了。
但今天他怎敢回公司上班?
他呆坐椅内。
十一时正。
门铃惊心动魄地响了起来。
李少杰到厨房取了把菜刀,插在背腰际处,才咬着牙根把门打开。
门外站了个西装笔挺的陌生男子,看来颇斯文,但他却知这只是个伪装,因为昨晚的噩梦便是由他开始。
李少杰带着拚死无大害的心情,冷冷道:“你想说自己是区议员办事处的人,到来垂询民情是吗?对不起!我绝不会投你们诚信财务一票的。叫你那三个同党出来撬铁门吧!”
那人听得瞠目结舌,不知所措,完全不知应该如何反应。
李少杰再笑道:“快滚吧!我的人要来了。”
那人下意识地往升降机那边望去,立时脸色大变,叫了声“散水”,由后楼梯那边奔去,和他齐至的另三个人亦随他作鸟兽散。
这次轮到李少杰呆了起来。
难道真的有人来了。
脚步声迫近。
不旋踵一身唐装衫裤,黝黑肥矮,年约五十上下的罗庚才出现门外,身边傍着四名一看便知是黑道人物的壮硕汉子。
李少杰心中叫糟,颤声道:“才伯!”
罗庚才一改平时贪馋之相,冷冷望往那几人逃走的后楼梯,闷哼道:“他们是什么人。”
李少杰恭敬答道:“是来追数的。”
罗庚才点头道:“唔!先开门。”
李少杰硬着头皮打开了铁门。
罗庚才等五人拥了进来,看到了他背后的菜刀,罗庚才笑道:“想和他们拚命吗?”
李少杰赧然拔出菜刀,放在桌上。
罗庚才溜目四顾,看着凌乱不堪的地方,失笑道:“你看来干净整齐,想不到竟有个这样住不得人的家。”
四名大汉笑了起来,其中一人道:“杰仔!才叔很欣赏你呢?有什么困难,尽管说出来,才叔一句话便可给你摆平的。”
罗庚才哈哈一笑,转过身来,满脸欢容道:“你老豆比我老豆灵多了,真想和你结拜为兄弟,那你老豆就是我老豆,自然会在紧要关头向我报梦。”
李少杰一震道:“股市真的跌了。”
罗庚才愕然道:“没有看电视吗?股市一开,外资立时大量出货,引起恐慌性的连锁抛售,直跌了五百多点,看来还会多跌几个价位呢。幸好我走得快,这一轮,我对炒楼的兴趣远及不上炒股,所以按了大部分楼盘套现,换取现金掷向股票。若非是你,这次我的损失会引致周转不灵的局面,唉!那就惨了!跟着我拚命的兄弟也惨了,他们都是随我一起炒股的。”
李少杰喜得跳了起来,叫道:“你真的把股票全放了出去?”
罗庚才见他是真心为自己喜悦雀跃,大是感动,点头道:“今早我给你吵醒,心情不好,语气重了点,事后愈想愈惊,抱着宁可信其有,不可信其无的心情,立即把手上的股票全放了。”顿了顿道:“我的问题完了,轮到你的事了。我要的是最坦白诚实的话,不可有半点遮瞒,若我发觉你骗我一句话,立即掉头不理你。好!说吧!”
李少杰终看到罗庚才作为黑道枭雄的另一面,先请各人坐下,才一五一十将他与魏波间的恩怨说出来。
罗庚才瞪了他好一会后,吩咐下去道:“给我查查诚信财务的底子。”
然后悠然道:“我们在江湖上行走,先要讲理,在理字站稳了脚,才可以和人拗手瓜,看看谁更有实力,不过现在的后生小辈再不是这样子了。”唏嘘一番后,续道:
“魏波这小子我见过几次,这反骨仔一向目中无人,我早看他不顺眼,不过他现在很红,暂时还不想和他有任何冲突。”
李少杰变色道:“那……”
罗庚才截断他道:“不用担心,只要你不主动惹他,我定可以护着你,教他不敢动你半根毫毛。你也莫要多事,他背后有几个国际级的毒贩支持着,通过他的电影公司为他们洗黑钱。算了吧!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要来作什么。”
刚挂断电话的大汉回到罗庚才旁边,俯身低声说了几句话。
罗庚才淡然道:“通知他们一声,说我要和世侄上来了结一笔欠账。”
下午李少杰回到公司时,朱明正指挥着搬运工人把家私文件搬走,见到他回来,不但毫无责怪之色,还欣然道:“少杰回来了,叫妮妲带你去看看新公司吧!地方相当不错呢。”
妮妲今天穿着便服,牛仔裤皮鞋,轻盈洒脱,另有一番绰约少女丰姿,迷人之极,以微笑迎向他的目光,内中隐含关切,好像在说:“你这人哩!昨天到那里去,电话亦不拨个回来。”
李少杰想起她是人家的女友,大感泄气,向朱明道:“昨天……”
朱明道:“不用解释了,才伯刚才挂了个电话来,指明由你打理他所有楼盘,这次租多一个地铺都不怕了,而且有他撑腰,谁也要给我朱明一点面子。快去吧!顺便帮我搬些重要文件。”
李少杰如在梦中,拿起两包重甸甸的文件,和妮妲并肩下楼。
妮妲对他态度大为改善,问道:“昨天你到那里去了?”
李少杰解决了债款,一身轻松,见到妮妲那清新秀气的样儿,忍不住逗她道:“你刚才不是用那对会说话的大眼睛问了这问题吗?我亦用眼神回答了你,只不过我的牛眼不懂交际,所以你体会不到吧!”
妮妲“噗哧”一笑,横他一眼,欢喜地走进地车站的入口里。
地车人很挤,两人迫在门侧那窄小的空间里,差点紧贴在一起,妮妲如兰的气息正好呼在他下颔处,痒痒的教他泛起销魂蚀骨的滋味。
他默默享受着那动人的全面接触,暗诧这妮子看不出原来这么丰满。
妮妲低声道:“平日你不是顶会说话的,为何现在一声不作。”
李少杰洒然一笑道:“因为我感到很不好意思,好像乘机在揩你的油占你便宜。”
妮妲不以为忤道:“这是没法子的事,地车时常都是这么挤作一团,给你占便宜总好过给其他人吧!”
李少杰心中一酥,眼光不由落到她挺秀的酥胸上,愕然道:“难道你是任得别人揩油吗?”
妮妲跺足嗔道:“当然不是,我会提起手袋,护着前身,你竟敢这样说人家。”
李少杰很想问:“我也是头色狼,为何小姐你不架起防御措施。”不过想起她心有所属,话终出不了口,还硬移开了少许。
妮妲眼中闪过异采,垂下头去。
这时地车到站,妮妲心不在焉站立不稳,娇躯投入李少杰怀里,让他抱个满怀。
妮妲娇吟一声,浑体发软。
李少杰拥着她到了车外,才大方地放开了手。
妮妲瞅了他一眼,才领头往通往地面的电梯走去。
两人默默走出地车站。
李少杰叹了一口气道:“若非朱小姐有了男朋友,我定要与你约会。”
妮妲低声道:“我共有三个男朋友,那你岂非连眼也不应望向我吗?”
李少杰一震道:“什么?”
妮妲道:“听不到就算了,你是最奇怪的人类,女孩子一天没出嫁,谁也可以追的,来!看谁跑得快一点。”笑着跑到前面街口处,进入了一个铺位里。
李少杰呆立街旁。
今次反轮到他犹豫起来。
妮妲摆明他可以追求她,显是大有情意。
可是他早下定决心,这一世再不会结婚,女人他今后是绝不会嫌多,但只是抱着游戏人间的心情和她们玩玩而已!
眼前最重要的事,是趁自己仍拥有预知未来一天的能力,赶快跟俊和建立他们自少憧憬着的梦想事业。
其他一切都应放在一旁。
但为何不可抱着玩玩的心情和妮妲厮混呢?
他不知道。
真的不知道!
安娜从铺头钻了出来,向他招手道:“少杰快来,有很多重东西要烦你搬哩!”
李少杰举步走去。
忽然间他知道自己踏上了人生路途一个全新的里程。
过去变成了漆黑一片。
现在他拥有的,是眼前这一刻可预知的明天。
当晚朱明在附近一间酒楼筵开十多席,庆祝乔迁之喜。
罗庚才夫妇亲来道贺,虽只逗留了十多分钟,但已给足朱明面子,令行家对他刮目相看。
罗东才夫妇对李少杰态度热烈,特别在众多地产界的老板前夸奖李少杰,又称他为世侄,使他身价亦徒然倍升。
罗庚才走后,已有人向他表示招揽之意,李少杰一一婉言拒绝,表示饮水思源,绝不忘朱明提拔之恩。
地产营业员里不乏美女,纷纷对他表示好感,送上名片。
李少杰以翩翩风度,一一应付。
妮妲和安娜、珍妮等凑成一局搓麻将,李少杰乐得周旋於群雌之间,不用理会她们。
饮宴时他给朱明拉到了主家席,与妮妲等分席而坐。
最后他醉倒了,隐约间感到朱明和妮妲送他回家。
那是个无梦的晚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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