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从黑暗空间跃出,回到正空间,飞进满坦星所在的星尘区去。
这个角人称之为“迷离幻境”的水世界,是我在这茫茫宇宙找到大黑球和独角的唯一希望。如果他们要找一个地方等我脱险后去和他们会合,就该是这个变幻无穷的隐蔽星球。她不但是最适合的藏身之所,且是我们齐心协力改造星惊的天然工场,还有比这个更理想的会合地点吗?
我神游的道行仍处于小儿科的阶段,或许如奇连克仑所说的,二百万年后我或可纯以神游的方式去寻找那两个家伙,可是现在我连候鸟的思感能也不敢妄用,怕惹来对此特别敏锐的天妖绝色,那可就糟糕了。我怕她更甚于漠壁和他的巢舰大军。
事实上直至此刻,我尚未能百分百证实她是妖不是人,皆因我失去了她自尽后的记忆,那段记忆被梦还盗走了。
梦还在我指节间闪闪生辉。对它我是敌友难分,心情矛盾,更隐隐感到它可能比绝色可怕。不过在进入尘海前,我是不会和它决裂的,而它也不会在抵达浮游世界前害我,只会帮我,否则就太没道理了。
我穿越一道宽若半光年的陨石流,满坦星系出现前方,在漫空星尘和游离粒子的深处,星系的太阳辉散着蒙蒙黄光,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。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存在的恒星,是个离奇的事实,宇宙有时真的不可思议。当我思索其中的物理奥秘,会得到一种深刻的满足。
与美丽的女王充满启发性的对话,令我对宇宙有全新的观感和视野。自孩提以来,我便爱听神话故事。而事实上,我眼前见到的正是活生生的神话,宇宙便是一个庞大无比、无穷无尽的谜。她是虚无最具体的表现,而虚无却包含着所有的存在。极可能一切从“无”而来,再变为真实的存在。这是多么令人难以理解,因为完全超越了我们日常的观念。芙纪瑶指出真空包含了宇宙所有物理,因为真空正是宇宙最难以了解的成分。从这个角度去看,能令空间倾斜的黑龙藏布,该是比上参无念更可怕的生物。这个想法产生另一个疑团,黑龙藏布怎会容许上参无念制造飞行魔洞呢?那不单毁灭宇宙,也力能毁灭他。
进入满坦星系的内空了,我有限度的撒出思感网,登时又喜又惊。喜的是星球上确有生命在活动,惊的是只有一个生物。
我没法测得切实,因为对方正处于潜隐伏击的状态,几与满坦星的海洋混合为一,且武艺高强。
我穿破大气层,落在对方藏身的海洋旁一块巨石上。
“蓬!”
一道黑影破水而出,却没带起半滴水珠,凝定半晌,再横空飞至,渡过以“地里”计的海面,直扑而来。
我张开双手,准备和此生物来个久别重逢的欢迎抱礼。
岂知竟抱了个空,被对方探伸过来可长可短、粗壮有力的尾巴卷个结实,举上了半空。神采飞扬的独角以他的方式呵呵呵笑道:“伏禹呵!你竟然还没死,真想不到!”
我苦笑道:“你的尾巴!”
独角如梦初醒的放我下来,松开大尾,尴尬的道:“我忘了你不是角人,这是我们角人族欢迎至亲的见面礼。”
我听得心底一阵温暖,独角显然视我为至亲好友,方会如此“情不自禁”。又想到他们角人都长有尾巴,谁先卷举谁该是个有趣的情况。莞尔道:“哈儿哈儿那家伙呢?”
独角颓然道:“我苦劝他多等你一会儿,他却不肯听我说。五百个宇宙年前他驾星鹫离开,不知到哪里去了。”
我坐下来,道:“发生了甚么事?”
独角在我身旁坐下,叹道:“事实上我也感到你会回来的机会很渺茫。你进入高关星基地,一去九个宇宙年,其间我和哈儿哈儿用尽一切办法,仍没法接近高关星。阻止我们的是非常怪异的力量,超乎我们认识的任何能量,不是头痛欲裂,就是生命烙印受到解体的威胁。就在我们忧心得要命,无计可施的当儿,拜廷邦的大军来了。哈儿哈儿还想拚死力战,我则认为这样牺牲是无谓的,如果你仍在世,该有保命逃生之法,遂硬架走他。当我们再返回高关星,整个星球消失了。我从未见过哈儿哈儿那么沮丧,像失去了灵魂般。我载他来满坦星,在这里等待你二千多年,他没说过半句话。直至五百年前一个早上,他一句『我受够了』,便驾着星惊而去,再没有回来。”
我心中一阵感动,当初认识大黑球时,作梦都没想过他是如此重情义的生物。不论他走到宇宙的哪个角落,踏破宇宙我也誓要找到他。
独角见我一言不发,说下去道:“我也是伤心得要命,只好化悲痛为力量,日夜练功,多储点本钱去和拜廷邦的浑蛋拚命。现在见到你安然无恙,整个宇宙部不同了。”
我心中一动,道:“我晓得那家伙到了甚么地方去。”
独角大喜道:“他到了哪里去?”
我道:“一定是阿米佩斯人的堕落城,只有那种醉生梦死的牛活方式,哈儿哈儿才可麻醉自己,忘掉悲痛。当日他在隆达美亚受了十多万年牢狱之困后,第一个想去的地方就是此城。”
独角道:“我听过堕落城,与浪人城齐名,却没有去过,因为那是只容阿米佩斯人去的地方。据说是个追求物欲的处所,乌烟瘴气,藏污纳垢,奇怪的是阿米佩斯的贵族统治阶层一直对此视若不见,置若罔闻。”
又兴奋道:“我和你去找他。这小子只肯听你的话。”
我摇头道:“不!由我一个人去找他。”
独角愕然道:“为甚么?”
摊掌,御神器现身其上,闪动异芒,夺人眼目,牢牢吸引了独角的目光。
我微笑道:“这就是思想改造仪的灵魂,拜廷邦因它而扩展霸权,亦会因它而失去霸权,一切要看你老哥的努力。”
接着详细解释御神器的来龙去脉,又指出御神器是奇连克仑威慑宇宙的神兵异器。
最后道:“此宝经阿米佩斯至高无上的女王芙纪瑶亲手改造,只要你拿它触碰族人或任何被改造生物的身体,可解开其思想禁制,不用我说你也知眼前首要之务是去干甚么,当然不是陪我千河万系的去找那个没有耐性的家伙浑球。”
说毕把御神器放在独角手里。
独角全身一阵抖颤,兴奋得沙哑着金属声音嚷道:“你的宇宙!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!你不但没死,还成功了。”
我沉声道:“行动须小心,不容有失。以你目前的功夫,加上超凡的探敌能力,该可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族人聚集的地方,再发动一次突如其来的叛变。到你解放全族,必须迁移到拜廷邦人势力不及的遥远僻处,趁拜廷邦人白顾不暇的千载良机,全力复国,凭你新得来的知识和对拜廷邦人的了解,建造针对性能旅航明暗空间的飞舰,切勿急于求成,于准备未足下发动,又或力图解放其他种族。最好址等我和哈儿哈儿从浮游世界回来后,再从长计议。我要的是一击即中,今漠壁永远没有翻身的机会。”
“飕!”
独角的大尾疾伸过来,反卷我一个结实,感动的道:“伏禹是我独角在宇宙内最尊敬的生物,让我给你一个遥远星系的坐标,我们大概会以那区域作复国的基地,我们在那里等候你的指示。”
每个生物,都有个动人的故事。这是生命的特性,生命最不平凡之处。你认为平凡,只是出于不了解。
大黑球从一条没法子竖立的爬虫,经三亿多年自觉的努力,进化为能纵横宇内的强横生物,跻身高手之林,其间的历程,超乎任何生物想像之外。
我是最了解他的生物,从大家尔虞我诈,到几经生死,建立超过六十万年的深厚交情,双方的伙伴关系已是牢不可破。没有他,我绝不会到浮游世界去。因为我晓得如他错过勇闯浮游世界的机会,会视为生命的缺陷。在我们间有份无形的合约,不论成功失败,我们会共渡解放宇宙的辉煌岁月。
我和大黑球都是宇宙孤独的流浪者,同是宇宙的沦落人,但走在一起,便不再是形单影只。经过二万个宇宙年的飞行,我出入明暗空间,这段旅程绝没有虚掷光阴,我集储了达百节的极子能量,更精微的战气,同时不断改良肉身宇航的技术,学习如何融季候飞行和极速投射于一炉共冶。到此时已颇有得心应手的初成境界。
对正空间我亦有全新的反思和新的领悟,全赖与心爱女王的一席话。
“没有生物能截下正进行季候飞行的候鸟神。”
这是宇宙各种族认同的看法。但身为最后一头候鸟的我,却不认为这禁得起考验,一如候鸟神之盾,还不是给黑龙藏布破了。记忆犹新的是,在漠壁包围网的力场内,季候飞行压根儿派不上用场。
之所以有没法截下作季候飞行的候鸟此一错觉,原因在于对正空间的不了解。
以前我对季候飞行是只知其然,不知其所以然。但被芙纪瑶一语惊醒,季候飞行事实上乃神游级的飞行,源于候鸟神本身是天生神游级的生命体,故能令候鸟神傲然独(空)立于所有生物之外。
神游级的飞行,飞行的是神游级的空间。就像黑龙藏布能倾斜和扭曲正空间,那是正空间不同的能量层次。只要那生物掌握多维正空间的密码,便能击落季候飞行的候鸟神。这个认知非常重要,否则我死了仍不知是怎么一回事。
对我们人类或大多数生物来说,习惯了以光速为极限的空间,养成了长、宽、高和时间的简单四维观念。可是复杂的多维空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
大帝号的终极宇航技术宇宙摇滚,泄露了这方面的玄机。
空间的多维结构绝不是“三文治”式的,最上和最下的两层是光明空间和黑暗空间,夹在其中的是正空间。假设真是这样子,每次大帝号从明到暗,必须像我们众生物般以正空间为踏脚石,正空间成为必经之路,这是宇宙物理,没有东西能违反。但是观乎大帝号摇滚于光明和黑暗,可见空间至少是“马蹄形”的能量结构,两个尽端分别是光明和黑暗空间,既分隔又可直接跳跃。
空间是立体的,当这个马蹄变成立体空间,其复杂度完全超乎了我思考的能力。无论如何,我总算对空间结构有个初步的定案。
炼金星河出现前方。星河位于阿米佩斯王国的边缘区域,除堕落城所在的星系外,其他均是未经开发的星系,部分存在低等的生命。在芙纪瑶的默许下,炼金星河成为一个没有王法的空域,也使堕落城与成为过去的浪人城齐名宇宙。两城最大的分别,是堕落城为阿米佩斯人的私家乐园,严禁外人。
思感网撒出。
对绝色我再没有顾忌。
我和她的事始终要解决,不过最好是到尘海后解决。经过二万年的修行,我和阳魂进一步融合,再不是以前的伏禹。她如敢来找我,我只好和她周旋到底。
在下方二百光年处阵阵能量的激烈波荡,透过思感网传送回来,极不寻常。
我想也没想的跃往光明空间去,施展极速投射,化为极子束,往目标投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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